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137章

關燈
第137章

自打引玉和蓮升離開芙蓉浦, 林醉影便不敢再睡太沈,生怕錯失兩人送來的訊息。

銀刃入水,砸出的動靜驚得林醉影匆忙現身。

掛在井壁上的畫倏然變作瘦條條的人身,好像魚妖般仰頭上浮, 堪堪將那截斷劍捧在掌心。

這劍……

林醉影怎麽可能不認識, 就算這柄劍只餘下一截劍尖, 又或者它只剩兩指寬的刃口,她也認得!

這是許千裏的劍, 當年她和許千裏暗拜天地,許千裏在劍鋒上刻了她的名, 此後不論去到何處, 都好似有她在側。

修仙者的本命劍, 關系他們的道行和修行,好似化作他們體膚的一部分。劍一損, 或許預示命之將盡, 有幾分修行遇滯的隱喻。

其他人將本命劍視同至寶,磕碰都不忍, 許千裏卻是說刻就刻。

林醉影明白,這斷劍定是引玉送回來給她的,劍已至此,人怕是早就不在。

這樣的結果,她早就設想過,薛問雪能說得出“同歸於盡”的話, 許千裏如何還能活。

她心裏的苦水匯至眼角,整個人如同泡在烈酒中, 周身酸澀無力, 一時間不知南北西東。

苦自然是苦的, 可她已經苦了太多年,她的身和心早和苦痛妥協,忘了如何放聲痛哭。

良久,林醉影抱著斷劍浮上水面,坐在井沿聽雨聲滂沱,當作是自己放聲而哭。

她不怕雨聲了,也不用再擔心心上人在外或饑或冷,她萬不會再郁郁寡歡,既然應了引玉,她就得早日恢覆,好將這芙蓉浦從頭拾掇,重築昔日繁華。

香滿衣和雲滿路從井裏鉆出,一左一右將林醉影夾在中間,一人扮起鬼臉,一人在旁吹毛求疵,偏說這鬼臉扮得不好。

“不必哄我開心,你們還是趕緊回到井裏去,可別白白耗光了這縷念。”林醉影幽幽道。

“不嘛不嘛,我要陪主子!”香滿衣撅嘴。

雲滿路在邊上說:“我看你只是閑得慌。”

“讓我省些氣力,我可不想再拎著掃帚趕人了。”林醉影又說。

兩縷念大驚失色地往井裏鉆。

……

不移山的白日很長,長到似乎晝夜顛倒,在別地早是明月高懸的時候,這地方還是亮堂堂的。天地間的燥熱一直不見散,夜裏也依舊如此。

遠處忽然窸窸窣窣作響,好像有什麽正在緩慢靠近。

在這不移山待了一日,別說活物,引玉連蟲鼠的屍都沒見著,此地滾燙如火,想來蟲蛇鳥獸和人一樣,早就遷到別處了。

可這聲音聽著的確像活物在爬,引玉倏然醒神,更是將氣息妥善屏蔽,朝聲音傳來處望。

蓮升睜了眼,見引玉擡起食指往唇前一抵。她沒說話,只是緩緩扭頭,眼雖還望著別處,耳朵卻已經側了過去,好聽清動靜。

夜深後不移山昏暗如墨,連鬼火也沒有,只能借月色打量周遭。

引玉定睛,見遠處墨影有變,地上似乎有什麽東西在徐徐漲高。

那玩意漲了有六尺高,最後變作直立而行的人,根本就是妖怪化人!

在不移山,又是在這洞穴附近,除了龍娉還能是誰?

引玉唇一動,一個字音也未發出,卻已在心底,將龍娉的名咬音咂字地念出。

變回人身後,那人緩緩邁出一步,爬行的沙沙聲全然消失,變作輕盈腳步。

腳步那般輕快,也不知是碰上了什麽好事,再聽那人口中逸出不成調的曲,更知其心底自得。

那妖便是這麽哼著曲兒,閑庭信步般往洞口踱,定是剛吃飽喝足,所以曲兒哼著哼著,還打出一個響嗝。

夜色濃重,引玉光看那影,也辨不出對方是不是用的歸月的軀殼,不過聽那哼得稀爛的調子,隱約不像是。

蓮升往她手背輕拍了一下,似是安撫。

引玉自然不急,半日都這麽等下來了,她何必急於這一時。

妖輕悠悠往洞裏走,踩得一地碎骨和砂石嘎吱響,壓根沒料到有人埋伏在外。

進了洞穴深處,她打了個哈欠,嘴裏忽然說出一句:“看看,這是誰的苦日子要到頭了,是我。”她拉長了語調,又說得不遮不掩,叫洞外的人也聽得一清二楚。

不是歸月的聲音,但也保不齊龍娉究竟是不是用的歸月的軀,或許軀殼是用了的,只是她說話時用的是自己的聲。

引玉壓根安不下心。

進洞後,沙沙腳步聲遽然一頓,不知龍娉是說睡就睡,還是站著沒動。

片刻便知,龍娉是站著沒動。

因為不過一彈指,裏邊的妖便像是撞上了什麽洪水猛獸,瘋了般往外邊跑,邊跑邊變回蛇形。

蓮升看了引玉一眼,驀地起身,手中綻開金蓮。

金蓮一綻,遠處明光爍亮,只見地上蛇影飛快逃也,蛇身不全,根本就是斷了尾!

引玉驀地取出歸月的鈴鐺,猛晃數下,越晃心越沈。

這法器與歸月牽連極深,如果歸月就在附近,它的聲音必會變得清脆無比,鈴也會恢覆往日光亮。

可如今,鈴鐺變也未變。

也就是說,歸月的軀殼也許根本不在洞穴中,不知被龍娉置在了哪一處。

“放她。”引玉傳心聲說。

龍娉覺察遠處有人,以頭搶地往泥裏鉆,硬生生把自己從走地蛇逼成了打地蛇。

在龍娉那截斷尾近要消失在地面時,蓮升的金光倏然逼近。

金光明明有著能將萬物五馬分屍之力,卻只是不輕不重一刮,刮掉了龍娉數片蛇鱗。

底下有狹窄地道,那地道想來是龍娉早就挖好了的,且還只能容蛇身穿行,當是逃命之用。

龍娉到底躲藏了二十來年,對逃命一事,已是熟能生巧,她屏息飛遁,一瞬就沒了影。

引玉本是倚在山石上坐著,此時才不緊不慢站起,說:“她沒有用歸月的軀殼,但她既然要借歸月藏身,那身軀應當不會太遠,或許就在這附近。就和此前商議的那樣,暫且叫她不知道,是我們故意放她一條生路,等會兒悄悄跟去,找到她其他巢穴。”

“不難跟,她那逃生的地道總不能挖到天涯海角。”蓮升凝視起遠處的黃泥地。

就在龍娉方才消失的地方,泥地上多了個洞,是被龍娉撞出來的。

“她看到你特地留給她的東西了。”引玉輕輕一哧,好整以暇地說:“昔日白玉京上那些敬仰你的仙,知道你心腸這麽壞麽?我還料你為什麽偏要把那截斷尾帶上,原來是要用在這。”

蓮升收了目光,不緊不慢地往洞裏走,順道擡臂,朝掌心吹去一口氣。

掌中金蓮變作飛絮,附在了洞壁,照得山洞敞亮。

那截斷尾就懸在半空中,用一根絲線吊著。

蓮升掃去一眼,低頭又看向滿地的狼藉,可惜還是沒能看出端倪,龍娉似乎是空手而歸。

她淡聲反駁:“我這也算得上壞心?龍娉做過的惡事數以千計,這麽嚇唬一下,連她的零頭都不及。”

“是了,你是蓮仙麽,自然是出淤泥而不染。”引玉在洞外應聲,提裙蹲下,輕輕觸碰地上龍娉撞出來的三指寬的窄洞。

洞邊有龍娉的落鱗,這鱗像魚,又和魚不同。

這成了精的蛇,鱗上有著有別於其他蛇妖的紋,或是打旋,或是橫條,又或是菱紋。

而龍娉的竟是罕見雲紋,生來如此,也難怪她入魔般想化身神龍。

蓮升轉頭說:“染不染,還不是全由你說了算。”

引玉往洞裏眺去一眼,這才走了進去,借金光四處打量,嘲謔道:“龍娉果然是先回的不移山,後來才到捫天都,那一路可謂是吃穿不愁。如果這洞當真如此簡陋,她沒理由大費周章回來,洞裏一定藏了東西。”

“沒有生息,亦無死氣,不知藏了什麽。”蓮升知道引玉在憂心什麽,說完一轉手腕,掌心又綻出一朵金蓮,那蓮分作金光無數,紛紛往地裏鉆。

一番找尋,一無所獲。

蓮升收起金光,說:“這麽找就好比大海撈針,不如先追她,她如果真的警覺到有巢不敢回,便只能擒捉逼問了,不過看她也不像是會老實作答的。”

“我想也是。”引玉輕呵一聲。

蓮升轉身,說:“她受了傷,一路必定會留下血跡無數,循著她的氣息走。”

“便如你所言。”引玉頷首。

這洞穴是在不移山的最南端,再往下走,可就是高嶺和斷谷,龍娉要是往那邊逃,無異於自尋死路。

好在龍娉的氣息並非南下,而是朝北徑直離開不移山,沿著官道一路飛奔,途徑數十裏遠,一路不曾停歇。

龍娉是會躲的,凈往生息聚集處躲,直接潛到了一村子裏,那村子熟悉,可不就是薛問雪指過的那座。

村中住有不少人,那紛雜生息無異於染缸,硬生生將龍娉的氣息給埋沒了。

可想而知,龍娉原先身上就有傷,並且傷勢不小,或者說,只比一息多上一點,否則怎會被金光一刮,就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樣。

此時村中還是燈火通明,四處有雞鴨在叫,也有犬吠,一些人坐在屋外忙活,為謀生不舍晝夜。

引玉遙遙望了一陣,說:“龍娉躲得這般輕車熟路,看來沒少來,此前過來時沒找到她的行跡,是我們疏忽大意了。”

“她能在這附近躲這麽多年,總不會一直愚鈍。”蓮升平靜道。

“村中腥味極濃,還得進去一探。”引玉皺眉。

蓮升卻彎下腰,往泥地上一捏,捏起一片落鱗,說:“果然是常客了,她早料定別人在這地方覓不著她的氣息。”

“她的鱗?”引玉探頭打量,“何時的?”

蓮升摩挲了幾下,拉住引玉的手,往她掌心上放。

引玉一看便知,這鱗上根本沒有血,且又極為黯淡,想來脫落已有一段時日,和剛剛掉在洞外的幾片明顯不同,不過鱗上的紋路倒是一樣的。

“果然是我們草率了。”引玉五指一攏,險些被蛇鱗鋒利的邊沿割到手。

蓮升往村中走,模樣倏然大變,紅裳白罩衫變作粗布麻衣,長發也用粗布條系在腦後,一張臉平平無奇。

她忽然扭頭,往引玉眉心點去,點得引玉措手不及。

引玉還未來得及出聲,一低頭,便見自己身上的衣裳也變了模樣。

“之前村口那殺雞的說,李家會獵蛇,如今恰好缺件衣裳,進去問問。”蓮升淡聲開口,入戲入得分外快。

引玉微楞,哧地笑出聲,說:“在小荒渚只待了二十三年真是委屈你了,你合該繼續扮那魚家家主,日理萬機,天天同人周旋。”

“不這麽說,別人怎會信。”蓮升走到村中,沿著燈火通明的長街一路前行。

村裏人不少,見有人路過,都紛紛擡頭打量一眼,許是因為平日裏進村的外來人本就不少,所以看見這生面孔,也無人覺得稀奇。

蓮升看似也不像是頭一回來的,姿態坦蕩至極,忽然停在一戶正在宰殺山豬的人家面前,說:“不知村裏有沒有飼蛇的?”

殺豬的沒應聲,坐著嗑瓜子的婦人仰了頭,看了蓮升一眼,說:“飼蛇的沒有,但李老頭子倒是有一手擒蛇的本領,就連那一人寬的大蛇,他也逮得回來。”

“這麽厲害,敢問李家往哪兒走。”蓮升說。

婦人吐了瓜子殼,擡手往遠處指去,說:“你就沿著這路一指走,看見院子裏有晾曬蛇幹的,就是李家。”

“多謝。”蓮升朝引玉投去一眼。

引玉慢悠悠跟在後邊,那姿態和她一身皮囊極不搭調。她朝周遭掃去一眼,肩抵著蓮升的肩,說:“龍娉總不能把自己變成蛇幹晾曬。”

“看看便知。”蓮升說。

這村裏晾曬蛇幹的只有一戶,整個村也只那一戶熄了燈。在旁人都在為了生計徹夜不眠時,那戶人早就睡得鼾聲大起。

院子的柵欄壓根未叩上,輕輕一推便能推開。引玉走到院中,聽著那如雷貫耳的鼾聲,打量起滿院的蛇幹。

應當都是要入藥的小蛇,看模樣都不像龍娉。

引玉想起,此前村口那人說,姓李的把巨蛇懸在房梁,也不知碩大一條蛇掛在頭頂,那人怎麽睡得著。

作者有話說:

=3=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